徐贲的《经典之外的阅读》《阅读经典:美国大学的人文教育》《明亮的对话:公共说理十八讲》,对泛政治只有普通兴趣的我这三碗“硬菜”口服下来,实在是有一点“消化不良”,需要一点舒缓清淡的调剂一下才行。就像我家的年夜饭,回锅肉、夹沙肉和盐菜肉(梅菜扣肉)三大碗上桌,后面就有一盆肉圆粉丝白菜汤,菜多肉圆少,清淡不寡淡。

闲看《清稗类钞》“时令类”数条,翻出一个已三百八十四岁的“新”传统的源流。

“太宗用大统法以推时宪”条,“崇德丁丑十月朔,太宗以汉文历书颁行满洲、蒙古,初用大统法也。大统法创于明,即元之授时,本西域扎玛里鼎所撰,而郭守敬等参改者也。”“太宗”即清太宗爱新觉罗·皇太极,“崇德丁丑”是皇太极崇德二年,明崇祯十年,一六三七年。

“世祖颁新法时宪书”条,“顺治甲申七月,礼部言钦天监改用新法,推注已成,请易名颁行。”汤若望在说明了新历法与大统历、回回历相比更为精确后,也“请刊列时宪书。”世祖从之,颁行。

明末,徐光启主持编修新历法,结合西方天文知识编成《崇祯历书》,但未及正式颁行明朝就亡了。顺治甲申年,参与编修《崇祯历书》,在中国生活了四十七年,历经明、清两朝,继利玛窦之后最重要的来华耶稣会士之一的德国人汤若望(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)将之删改并改名为《西洋历法新书》进呈清世祖,睿亲王多尔衮定名为“时宪”,予以颁行。这次颁行新历法,是中国历法史上第五次亦是最后一次大改革。我们现在所用的中国传统历法农历(阴历)就是时宪历。

时宪历颁行的“顺治甲申”为大顺永昌元年、明崇祯十七年和清顺治元年的一六四四年。顺治是清朝的第三位、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清世祖爱新觉罗·福临即位的年号。李自成攻陷北京、三十三岁的明朝最后一位皇帝明思宗朱由检自缢于景山、清兵入关,都发生在这一年。这一年,顺治帝六岁。

“世祖圣祖命以西法推时宪”条,“康熙初,习大统、回回法者咸抵排之。”但顺治帝的第三子——康熙帝爱新觉罗·玄烨仍然沿用时宪历,因为“博访廷臣,屡命会同测验,惟西法所推一一符合。”

“圣祖授时废西洋新法”条,“康熙乙巳三月,徽州府新安卫官生杨光先进《摘谬论》、《选择议》各一篇,言汤若望新法十谬及选择不用正五行之误,下议政王大臣等集议。将汤若望及所属各员罢黜治罪,于是废西洋新法,用大统旧法。” 康熙乙巳是康熙四年,一六六五年。新法颁行二十一年,“官二代”书生(官生即以官荫而得入国子监读书者)杨光先指出了汤若望修订的新历法的十处错误或不当之处,于是汤若望一众人等就被去官治罪,西洋新法也被废除,重新用回皇太极所推行的大统历。

“圣祖授时改回回法”条,“康熙戊申八月,圣祖以旧法不密,用回回法。”戊申年是康熙七年,即一六六八年。这一年,康熙帝因为大统历不够准确,而又重用回回历,即伊斯兰国家和世界穆斯林通用的宗教历法。该历于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四年的一二六七年传入中国。至元十七年,元朝政府颁行的郭守敬“授时历”及明代在全国实行的“大统历”,均参考了该历。

“圣祖仍用西法以推时”条,“己西正月丁酉,是日立春。南怀仁预推午正太阳,六仪并测,一一符合”。“康熙己酉三月,复用西洋新法。”康熙己酉年是康熙八年,一六六九年。比利时人南怀仁(FerdinandVerbiest)和汤若望一样,都是来华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。他参与了汤若望的修订历法工作,后掌钦天监,制造天文仪器,为近代西方科学知识在中国的传播也做出了重要贡献。

从皇太极崇德二年的一六三七年颁行大统历,到康熙八年的一六六九年,三十二年里,国人的历法先后经历了大统历——西洋新历——回回历——大统历——西洋新历的五次调整,最终西洋新历成为“中国传统历法”一直沿用至今。

今天正月初四,在明末清初,历法“因时应变”,岁末年初过着过着就不一样了。那时什么时候过年,得看怎么个算法。现在什么时候是岁末新年的“传统”,在三百八十四年前,也是一个东西方智慧结合的新东西。儒释道打救不了当下,全盘西化也不是个办法。所谓的“创新”,不是把“旧”全盘的推翻、砸烂,辟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“新”;所谓的“传统”,也并不是一成不变、墨守成规,而是不断在传承中反省、调适和创新。知来处,才能知去处,否则“创新”就是无根之木,无源之水。

书架上还有一本徐贲的《通往尊严的公共生活》,什么时候抽下来读,就又看书缘了。